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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 云城旧梦云城,这座江南小城,总是被一层薄薄的水雾笼罩着,像披着轻纱的梦。空气里常年弥漫着几种混合的香气:湿漉漉的青苔味,河畔梔子花甜腻的芬芳,以及家家户户饭点时飘出的、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饭菜香。林默和苏晴的童年,就浸泡在这样温润而缓慢的时光里。他们的家隔着一条蜿蜒的青石板小巷,那巷子窄窄的,雨天时,雨水会汇成细流,在坑洼不平的石板上蜿蜒流淌,映出两旁斑驳的墙影。他们是一起长大的。从穿着露屁股的裤子在巷口追逐打闹,到背着印着卡通人物的书包,一前一后地走在上学的路上,再到青春期萌动,开始懂得脸红心跳,他们几乎分享了彼此所有的秘密和时光。林默记得苏晴小时候怕狗,每次遇到巷口王大爷家那只懒洋洋的大黄狗,她都会吓得躲到他身后,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,直到他故作勇敢地把狗赶走。他也记得苏晴送给他的第一份“礼物”——用彩色玻璃纸叠的、歪歪扭扭的星星,装在一个洗干净的罐头瓶里,她说那是“幸运星”。高中时,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。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,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。晚自习后,林默会骑着他那辆半旧的自行车,载着苏晴穿过沉睡的街道。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夏夜的风拂过,带来草木的清香,苏晴会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,偶尔把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。那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,林默以为,这就是他想要的、会持续一生一世的幸福。然而,高考像一道分水岭,将他们看似牢不可破的青春轨迹切割开来。林默凭借优异的成绩,考取了遥远南方的大都市——滨海大学,那是他向往已久的繁华世界。而苏晴,则以几分之差,留在了本省的一所师范学院,离云城不过两小时车程。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,林默兴奋地挥舞着手臂,苏晴却在一旁默默地流泪。她为他高兴,更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恐慌。离别的火车站月台,总是上演着相似的悲欢。蒸汽机车发出沉重的喘息,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离愁的味道。苏晴的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,她一遍遍叮嘱着林默要按时吃饭、注意身体、不要被外面的世界迷花了眼。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“阿默,你一定要经常给我写信,不,每天都要写!告诉我你每天都做了什么,吃了什么,开心不开心都要告诉我。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充满了不安。林默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,他用力抱了抱她,郑重承诺:“放心吧,小晴。我会的,一定每天都写。你也是,要好好照顾自己,等我,等我寒假就回来。”他登上墨绿色的车厢,找到靠窗的位置。火车缓缓启动,窗外苏晴的身影越来越小,她站在月台上用力地挥着手,泪水模糊了她的脸庞。林默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,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离别的酸楚。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,心里默默告诉自己:没关系,只是暂时的分离,他们的未来,一定还会紧密地交织在一起。滨海再好,云城才是根,苏晴才是他的归宿。那时的他,对此深信不疑。02 滨海迷途滨海市,用它庞大、喧嚣、光怪陆离的面貌,彻底颠覆了林默对“城市”的认知。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,车流像永不停歇的钢铁河流,地铁里挤满了面无表情、步履匆匆的人群。空气中不再有熟悉的梔子花香,取而代之的是汽车尾气、海风的咸腥以及各种食肆混杂的气味。这里的一切都太快、太新、太亮了,让来自水乡小镇的林默感到一种近乎眩晕的陌生感和渺小感。大学生活并非如他想象中那般美好。滨海大学是一所名校,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佼佼者。林默引以为傲的高考成绩在这里显得平平无奇。课程繁重,竞争激烈,他第一次体会到了“学海无涯”的压力。更让他感到不适的是人际交往。周围的同学大多家境优越,穿着时尚,谈论着他闻所未闻的品牌、明星和出国计划。他那带着云城口音的普通话、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以及不善交际的性格,让他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,始终游离在热闹的边缘。孤独感像潮水般袭来。他开始无比思念云城,思念那个有着熟悉气息和温暖人情的小镇,更思念苏晴。和苏晴通信成了他唯一的慰藉。他每周都会去校门口的邮局,把写满思念和琐事的信寄出去,然后像等待救赎般期盼着苏晴的回信。苏晴的信总是那么温暖,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他的关心和依恋,她会详细描述云城的天气、街角新开的奶茶店、她教的小学生有多么调皮可爱。这些来自故乡的文字,像一根细细的线,牵引着他在这个庞大都市里不至于迷失方向。但他渐渐发现,信件所能承载的,终究有限。他无法向苏晴描述自己内心的挣扎、自卑和那日渐滋生的、对眼前繁华的渴望与隔阂。他的回信,开始有选择性地报喜不报忧。为了节省开支,也为了寻求一个相对安静的独立空间,他在校外一个老旧的居民区租了一间顶楼的单间。小区环境嘈杂,楼道里堆满了杂物,墙壁隔音效果很差。他每天穿梭于学校和出租屋之间,生活被学习和对未来的焦虑填满。隔壁住着一对年轻夫妻,男人高大健壮,看起来像个生意人,经常早出晚归,有时甚至几天不见人影。女人叫白卉,是那种非常符合南方想象的女子,皮肤白皙,身形纤细,眉眼间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愁和倦怠。她似乎不怎么工作,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,偶尔出门买菜,也是低着头,步履匆匆。林默有时会在深夜听到隔壁传来压抑的争吵声,或是女人低低的啜泣,但更多的时候,是一片沉寂,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。03 雨中迷情大二那年的深秋,滨海市进入了漫长的雨季。连绵的阴雨让人心情也变得格外压抑。林默因为忙着准备期中考试,加上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,终于病倒了。他发着高烧,浑身酸痛无力,躺在阴冷潮湿的出租屋里,连下床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。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,他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。就在他烧得迷迷糊糊,感觉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,响起了敲门声。他挣扎着爬起来打开门,门外站着的是隔壁的白卉。她穿着一件素色的家居服,手里端着一个瓷碗,碗里是热气腾腾的姜汤。“我看你好几天没出门,灯也一直没亮,是不是不舒服?”她的声音很轻柔,带着一丝关切。昏暗的楼道灯光下,她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,但眼睛却很亮。林默接过姜汤,滚烫的温度透过碗壁传到他冰凉的手上,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。他感激地说了声“谢谢”,声音沙哑得厉害。白卉没有立刻离开,她走进房间,帮他拉上了窗帘,又找出一个热水袋帮他灌满热水,动作娴熟而自然。“你先喝点姜汤暖暖身子,我去帮你买点退烧药和吃的。”她说完,便转身下楼了。林默怔怔地坐在床边,捧着那碗姜汤,心里五味杂陈。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,这份来自陌生邻居的关怀,显得如此突兀而又温暖。白卉很快回来了,带来了退烧药、温度计,还有一份清淡的白粥和小菜。她细心地照顾着林默,帮他量体温,喂他喝粥,嘱咐他好好休息。她的身上有种淡淡的、好闻的香气,不是香水味,更像是某种花香和皂角的混合气息。在病痛和孤独的侵袭下,林默对这份温柔毫无抵抗力。从那次生病之后,林默和白卉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他们不再仅仅是点头之交的邻居。有时林默学习晚归,会发现门口放着一份还温热的夜宵;有时白卉家里的灯泡坏了、下水道堵了,也会请林默帮忙。他们开始偶尔一起吃饭,聊天。林默了解到,白卉的丈夫常年在外,对她疏于关心,甚至有些粗暴。而白卉也察觉到林默在这个城市的孤独与不易。一种暧昧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。林默知道这是错误的,他有苏晴,那个在遥远的家乡等着他的、纯洁如白纸的女孩。每次收到苏晴的信,看到信里那些充满爱意的文字,他都感到一阵阵的愧疚和恐慌。但他又无法抗拒白卉身上那种成熟女人的风情和她眼中流露出的、与他相似的寂寞。在一个丈夫再次出差、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,白卉穿着一件性感的真丝睡裙,敲开了林默的房门。她没有带酒,只是眼神迷离地看着他,说:“我一个人,害怕打雷。”林默的理智在那个瞬间彻底崩塌。他将她拉进了房间,关上了门,也关上了通往过去和未来的那扇纯净之门。窗外的雨声、雷声,与室内压抑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,形成了一首罪恶的交响曲。他沉溺在那份短暂的、带着毁灭气息的温存里,试图以此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和对现实的无力感。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深渊,却控制不住下坠的脚步。04 心碎别离背叛的种子一旦种下,就会在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,结出名为愧疚和焦虑的恶果。林默开始变得心神不宁,上课走神,对苏晴的信件也愈发敷衍,甚至有时会编造谎言来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回信。电话里的交流也变得小心翼翼,生怕被苏晴听出什么破绽。苏晴是何等敏感的女孩。她很快就察觉到了林默的变化。信件里的追问越来越多,从最初的担忧变成了隐隐的怀疑。“阿默,你最近是不是很忙?为什么回信越来越短了?”“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我?”“滨海……是不是有让你更开心的人了?”字字句句,都像针一样扎在林默的心上。寒假,林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云城。踏上熟悉的土地,呼吸着湿润的空气,看到父母和苏晴期盼的眼神,他的愧疚感达到了顶峰。苏晴比离开时清瘦了一些,但笑容依旧明媚。她像往常一样黏着他,给他讲这一学期的见闻,带他去吃新开的小吃店,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。然而,越是这样,林默就越是痛苦。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坦然地拥抱她,无法回应她那清澈的、充满信任的眼神。他知道,自己已经脏了,配不上这份纯洁的感情。他更害怕,害怕苏晴某一天会知道真相,害怕看到她彻底崩溃的样子。长痛不如短痛,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旋。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,他们并肩走在曾经无数次走过的河边小路上。林默深吸了一口气,终于艰难地开了口:“小晴,我们……分手吧。”苏晴的脚步猛地顿住,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“……你说什么?阿默,你再说一遍?”“我说,我们分手吧。”林默狠下心,重复了一遍,却始终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,“我觉得……我们可能真的不太合适了。距离太远了,我……我的感觉变了。”他搬出了那个早已想好的、最苍白无力的借口。“感觉变了?”苏晴的声音颤抖着,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,“怎么会变了?我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?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你在滨海……真的有人了?你告诉我实话!”她抓住林默的胳膊,用力摇晃着,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。林默的心像被撕裂一样疼。他多想告诉她真相,告诉她自己是个混蛋,让她彻底死心。但他开不了口,只能一遍遍重复着:“不是你想的那样,只是……只是感觉淡了,我们回不去了。”苏晴哭了很久,哭得声嘶力竭,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倾泻出来。最后,她却擦干眼泪,用一种近乎卑微的语气说:“阿默,是不是因为我不在你身边照顾你?没关系,我可以等,等你毕业,或者我也可以去找你。就算……就算你真的……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,只要你愿意回头,我……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。我只要你,我不在乎……”她的话,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,在林默的心上反复切割。这份沉重而绝望的原谅,让他无地自容,也让他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。他知道,他给不了她幸福,只会带给她更深的伤害。他猛地推开苏晴的手,说了更多决绝而伤人的话,然后近乎狼狈地转身逃离,身后是苏晴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那双被彻底击碎的、充满绝望的眼睛。他没有回头,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,与泪水混在一起。05 绝望重逢逃回滨海的林默,并没有感到解脱,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自我厌恶和空虚之中。他试图与白卉彻底了断,但白卉却变得更加依赖他,时而温柔体贴,时而又歇斯底里。她似乎把他当成了逃离不幸婚姻的唯一浮木。林默在这段混乱的关系中疲于应付,身心俱疲。就在他以为生活会这样混乱下去的时候,苏晴竟然拖着一个行李箱,出现在了他的出租屋门口。她比寒假时更加憔悴,脸色苍白,眼睛红肿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。“阿默,我来找你了。”她站在门口,轻声说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“我不能没有你。你说什么我都答应,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,只要……只要你别赶我走。”林默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。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不顾一切、卑微到尘埃里的女孩,他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。他让苏晴住了进来,那个狭小的出租屋,开始容纳下三段复杂而痛苦的关系投影——林默的愧疚,苏晴的坚忍,以及那个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白卉的影子。苏晴努力扮演着一个“贤惠女友”的角色。她默默地收拾房间,为林默洗衣做饭,绝口不提过去的不愉快,也从不追问他和白卉的事情,仿佛只要待在他身边,一切就能回到从前。但林默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笑容背后的巨大悲伤和不安。她会在夜里偷偷躲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,会在他接到某些电话时身体瞬间僵硬,会在他晚归时坐在黑暗里默默等待,眼神里充满了惶恐。林默知道,这道名为背叛的裂痕,已经深深刻在了他们之间,无论苏晴如何努力粉饰,都无法真正愈合。他看着苏晴一天天变得沉默,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,内心备受煎熬。他意识到,这样貌合神离的“复合”,对苏晴来说,是一种更加残忍的凌迟。她留在他身边,不过是在用最后的希望,饮鸩止渴。在一个难得晴朗的周末下午,林默看着正在阳台晾晒衣服的苏晴那单薄的背影,终于下定了决心。他走过去,从身后轻轻抱住她,声音艰涩地说:“小晴,对不起。我们……真的回不去了。是我不好,是我毁了我们的一切。你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这样的人身上。你值得更好的人,去找一个真心爱你、不会伤害你的人吧。忘了我,开始新的生活。”苏晴的身体猛地一颤,却没有转身。沉默了很久,久到林默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,她才用一种异常平静,近乎麻木的语气说:“我知道了。”没有眼泪,没有质问,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。这种平静,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让林默心惊。第二天一早,林默醒来时,苏晴已经离开了。房间里她存在过的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,仿佛她从未出现过。只有枕头上,留下了一小片湿润的痕迹。林默知道,这一次,苏晴是真的死心了,带着彻底的绝望,永远地退出了他的生命。06 敲诈阴影苏晴离开后,林默的生活并没有恢复平静。他依旧和白卉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,但内心充满了迷茫和对未来的恐惧。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。更大的风暴,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,猛然降临。一天晚上,他刚回到出租屋,就被一个身材魁梧、面色阴沉的男人堵在了门口。男人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和一股慑人的戾气,正是白卉的丈夫——张强。“你就是林默?”张强上下打量着他,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,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。林默心里咯噔一下,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。“你……你是?”张强没有回答,直接推开他,径直走进狭小的房间,然后反手关上了门。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,掏出一沓照片和一支录音笔,重重地摔在林默面前那张破旧的桌子上。“自己看看吧,大学生。”张强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。林默颤抖着手拿起照片,只看了一眼,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照片上是他和白卉在房间里拥抱、亲吻的画面,角度刁钻,拍得清清楚楚。他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,里面传来的是他和白卉不堪入耳的对话和声音……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林默脸色惨白,嘴唇哆嗦着,说不出话来。“我老婆那个贱人,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。”张强拉过一张椅子,大马金刀地坐下,点燃一支烟,慢悠悠地吐着烟圈,“所以在家里装了点‘小玩意儿’,没想到啊,钓到的居然是你这么个嫩雏。”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嘲弄和贪婪。“你想怎么样?”林默的声音干涩,他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。“不想怎么样。”张强弹了弹烟灰,语气变得冰冷,“家丑不可外扬,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,这对大家都没好处。这样吧,”他伸出两个手指,“二十万。给我二十万,这些东西,我就当没存在过。不然……”他顿了顿,凑近林默,压低声音,一字一句地说:“不然,我保证,这些照片和录音,不仅会出现在你们学校的公告栏上,还会‘不小心’寄到你远在云城的老家,让你父母,还有你那个水灵灵的青梅竹马,都好好‘欣赏’一下你的‘风采’。”二十万!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,瞬间击垮了林默最后的心理防线。对于一个依靠助学贷款和兼职维持学业的穷学生来说,这简直是天文数字。他看着张强那张因为贪婪而扭曲的脸,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、屈辱和绝望。他知道,自己的人生,已经被这个无法挽回的错误,彻底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。他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,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,任人宰割。07 深渊挣扎为了凑齐那笔带着耻辱印记的巨款,林默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断崖式的改变。他不敢告诉父母,更无法向任何人求助。唯一的选择,就是辍学去挣钱。他办理了休学手续,这个决定,意味着他放弃了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唯一通道,也彻底告别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。接下来的四年,是林默生命中最黑暗、最不堪回首的时光。他像一头被命运鞭打的牲口,在滨海市这座巨大而冷漠的城市底层,为了生存和还债而苦苦挣扎。他告别了窗明几净的教室,一头扎进了油腻的后厨,在刺鼻的油烟味中洗盘子、切菜;他穿上不合身的工装,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送外卖,忍受着风吹日晒和顾客的白眼;他戴上安全帽,走进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,用稚嫩的肩膀扛起沉重的水泥和砖块,汗水浸透了衣衫,双手磨出了厚厚的茧子;他还在深夜的物流仓库里,对着堆积如山的包裹进行分拣和搬运,直到天色微明,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那个依旧狭小、充满了绝望气息的出租屋。他做遍了所有能快速挣到钱的苦力活,尝尽了世间的冷暖和艰辛。昔日的大学同学,有的继续深造,有的进入了跨国公司,在朋友圈里晒着光鲜亮丽的生活。而林默,却在城市的阴暗角落里,用青春和尊严,一点点偿还着年轻时犯下的错误所带来的沉重代价。这四年里,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,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麻木和沧桑。他几乎断绝了和所有同学、朋友的联系,包括远在云城的父母,他也只是偶尔打个电话报平安,绝口不提自己的真实境况。他像一个孤魂野鬼,游荡在这个城市的边缘。每个月的固定一天,他都会准时将省吃俭用、用血汗换来的钱,打到张强指定的账户上。张强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债主,牢牢地控制着他的生活。直到第四年的最后一个月,当他将最后一笔钱打过去,并收到了张强寄来的、写着“两清”字样的收据和那些被销毁证据的照片残片时,林默只是呆呆地立着。他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,也没有丝毫的喜悦。四年地狱般的煎熬,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。他站在出租屋狭小的窗前,看着外面依旧繁华的都市夜景,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茫茫的空虚。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二十万块钱,更是宝贵的四年青春、光明的学业前途、纯真的爱情,以及那个曾经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自己。他搬离了那个承载了太多噩梦和屈辱的老旧小区,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,一个同样不起眼但稍微整洁些的地方,重新租了房子。他试图与过去彻底切割,开始一段“新”的生活,尽管他内心深处明白,有些伤疤,一旦刻下,就会伴随一生,永远无法真正抹去。08 重逢之痛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,也是最残酷的雕刻刀。又过了几年,林默凭借着那四年底层打拼磨练出的吃苦耐劳和察言观色的能力,在一家中等规模的物流公司,从最基层的快递员做起,一步步升到了片区的小主管。生活总算有了一些起色,不再像以前那样颠沛流离,勉强算是在这个大城市站稳了脚跟。他依旧单身。经历过那段不堪的往事和与苏晴的惨烈结局,他对感情之事已经心如止水,甚至有些畏惧。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,用忙碌来麻痹自己,抵御那些时常在午夜梦回时侵袭而来的悔恨和孤独。他很少回云城,与父母的联系也仅限于电话。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背井离乡的逃兵,无颜面对故乡的山水和亲人。一个阳光和煦的周末下午,公司组织活动,地点在市中心一个新开的购物中心。林默本不想参加,但经不住同事再三邀请,只好前往。就在他百无聊赖地站在商场中庭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,毫无预兆地撞入了他的视线。是苏晴。她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,正从一家母婴用品店里走出来。那个男人,林默也认识,是他们的高中同学,王磊。一个性格温和、家境尚可的男生,当年也曾默默地喜欢过苏晴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按下了暂停键。苏晴看起来成熟、温婉了许多,穿着一条浅蓝色的孕妇连衣裙,脸上带着恬静柔和的微笑,那笑容真实而温暖,却唯独缺少了年少时独属于林默的那种飞扬神采。她的腹部已经明显隆起,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。王磊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边,眼神里充满了珍视和爱意。四目相对的瞬间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苏晴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,随即迅速恢复了平静,像投入石子的湖面,只泛起一丝微澜便归于沉寂。她轻轻挣脱开王磊的手,朝林默的方向,礼貌而疏离地点了点头。“林默,好久不见。”她的声音平和得像是在和一个普通老同学打招呼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林默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他费了好大力气,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……是啊,好久不见。苏晴……还有,王磊。”王磊显然有些惊讶,但很快便露出热情的笑容,走上前拍了拍林默的肩膀:“哎呀,真是太巧了!林默,你小子可以啊,听说你在滨海混得不错?”“……还行吧,就那样。”林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苏晴。她安静地站在一旁,微微低着头,看着自己的脚尖,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。“我们刚给宝宝买了点东西,”王磊幸福地扬了扬手里的购物袋,然后看了看苏晴,语气温柔,“时间不早了,我得送小晴早点回去休息。下次吧,下次有机会咱们老同学再好好聚聚!”“好,好的。你们……慢走。”林默的声音有些艰涩。苏晴自始至终没有再和林默说一句话,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。只是在王磊搀扶着她转身离开时,她的脚步似乎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,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,又或许,只是林默的错觉。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——男人体贴,女人温柔,画面和谐得像一幅温馨的油画——林默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然后揉碎,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他清晰地意识到,他彻底、永远地失去了那个曾经视他如生命的女孩。她找到了她的幸福,她的港湾,只是那片风景里,再也没有他的位置。后来,他从其他同学那里零星听说,王磊和苏晴结婚后不久,就离开了滨海这个让他们都有过伤心回忆的城市,回到了离云城不远的一个小城定居,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。苏晴成了一名温柔的小学老师,深受学生和家长的喜爱。林默站在原地,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,才缓缓地转过身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眼中一片深不见底的灰色。09 新邻安安为了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,也为了寻求更安静的环境,林默用几年的积蓄,在滨海市一个相对偏远、新建成不久的小区,付了首付,买下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。他终于在这个偌大的城市,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“家”,尽管这个家里,只有他一个人。搬进新家后,他的生活依旧是两点一线,公司,住所,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。邻里之间关系淡漠,见面也只是点头之交。他习惯了这种孤独,甚至有些享受这种不被打扰的寂静。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那蚀骨的悔恨和寂寞,还是会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。一个初夏的傍晚,林默下班回家,在小区楼下的花园里,看到一个扎着两个可爱羊角辫的小女孩,正独自一人蹲在花坛边,用一根小木棍认真地戳着泥土里爬行的蚂蚁。女孩看起来大约五六岁的样子,穿着粉色的公主裙,脸蛋圆嘟嘟的,眼睛特别大,像两颗晶莹剔透的黑葡萄,闪动着好奇的光芒。林默放轻了脚步,从她身边走过。没想到,小女孩却突然抬起头,清脆地喊了一声:“叔叔好!”声音甜糯,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。林默愣了一下,停下脚步,看着那张纯真无邪的小脸,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。他露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有些生疏的笑容:“你好啊,小朋友。”“叔叔,你也住这栋楼吗?”小女孩一点也不怕生,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土,仰着头,好奇地打量着他,“我叫安安,我跟我妈妈住十二楼。”“是吗?好巧,叔叔住你楼下,十一楼。”林默回答道。也许是林默看起来并不像坏人,也许是孩子天生就能感受到成年人内心深处的情绪,安安很自然地就和林默聊了起来。她叽叽喳喳地讲述着她在幼儿园里发生的趣事,哪个小朋友抢了她的玩具,哪个老师表扬了她画的画,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得意和认真。林默安静地听着,偶尔点点头,或者微笑一下。有多久了?他有多久没有和人这样轻松地聊天了?安安那清澈的眼神和毫无杂质的笑容,像一道微弱的光,短暂地驱散了他心头积压已久的阴霾。聊了好一会儿,安安的妈妈大概是在楼上喊她回家吃饭了。临走前,安安忽然跑到林默面前,拉住他的衣角,仰起小脸,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说:“叔叔,你长得真好看!比我们幼儿园里所有的小朋友爸爸都好看!等我长大了,我要嫁给你!”童言无忌,却让林默的心猛地一颤,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,有温暖,有酸楚,更多的,是一种莫名的、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怅惘。他蹲下身,轻轻摸了摸安安柔软的头发,哑着嗓子笑了笑:“小傻瓜,叔叔老了,等你长大了,叔叔就变成老爷爷了。”“才不会呢!妈妈说叔叔很年轻!”安安嘟着小嘴反驳,然后朝他挥了挥手,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单元门。看着小女孩消失的背影,林默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。他站起身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从那以后,他偶尔会在上下班时碰到安安,有时在电梯里,有时在楼下的花园。安安总是会热情地扑过来喊“叔叔”,跟他分享她的小秘密,或者送他一颗糖果。林默渐渐习惯了这个小小的“邻居”的存在,她的出现,像是在他荒芜枯寂的生活里,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,荡开了一圈圈微不足道的涟漪,却也带来了一丝活气。10 惊魂相遇然而,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不经意间,投下最残酷的伏笔。林默以为自己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,以为过去的噩梦早已尘封,却没料到,一个更让他猝不及防的真相,正在前方等待着他。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。林默加完班,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区。刚走出电梯,就看到十一楼和十二楼之间的楼梯转角处,站着两个人。一个是蹦蹦跳跳的安安,另一个,是一个背对着他的、身形窈窕的女人。“妈妈,你看,是楼下的叔叔回来了!”安安兴奋地指着林默,大声喊道。那个女人闻声转过身来。当林默看清那张脸时,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,大脑一片空白,手脚冰凉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是白卉。几年不见,她似乎清瘦了一些,眼角也添了几道细微的皱纹,但那张脸的轮廓,那种熟悉而又让他恐惧的眉眼,他至死也不会忘记。白卉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林默,她的脸上瞬间闪过惊慌、错愕、难堪等种种复杂的情绪。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闪,但已经来不及了。她的眼神与林默惊骇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,随即像被烫到一样,迅速垂下了眼帘,一把拉住还在兴奋地朝林默挥手的安安,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匆匆往楼上走去,连一句招呼都没打。“妈妈,你走慢点……叔叔再见!”安安被拽得一个趔趄,还不忘回头跟林默道别。林默僵立在原地,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术的雕像。直到楼上传来关门声,他才猛地回过神来。白卉……她怎么会住在这里?而且……安安叫她……妈妈?一个可怕的、荒谬的、让他不敢深思的念头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。他猛地回想起当年和白卉纠缠不清的那段日子,回想起张强拿着照片和录音威胁他的场景,回想起苏晴离开后,白卉似乎也消失了一段时间……他颤抖着在心里计算着时间……安安的年龄,差不多五六岁……如果……如果当年……不!不可能!这太荒唐了!林默拼命地摇着头,想要驱散这个可怕的猜测。但安安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,那小巧的鼻子和嘴巴……他之前只觉得可爱,此刻仔细回想起来,那眉眼之间,除了有几分像白卉,似乎……似乎也隐隐约约地,能看到一丝……他自己的影子?这个认知,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。他踉跄着冲回自己的房间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门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无力地滑坐在地上。巨大的恐惧、震惊、荒谬和罪恶感,像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。他双手捂住脸,发出了野兽般压抑而痛苦的呜咽。11 无尽煎熬自从知道了那个惊天秘密之后,林默的生活彻底坠入了另一个地狱。这个地狱不在别处,就在他的心里,在他每天都要面对的现实里。他无法搬离这里。当初买房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,现在他背负着沉重的房贷,根本没有能力再换一个地方。他被困在了这里,与那个他最不愿面对的过去,以及那个可能是他血脉延续的无辜孩子,共处在同一栋冰冷的建筑里。他开始刻意地躲避着白卉和安安。他会算好时间,尽量错开她们出门或回家的高峰期;他宁愿爬楼梯,也不愿和她们共乘一部电梯;在小区里远远看到她们的身影,他会立刻掉头绕开。但这个小区就这么大,抬头不见低头见,完全的避开是不可能的。偶尔,他还是会在楼道里、电梯间、或者小区花园里,与她们不期而遇。每一次相遇,对林默来说,都是一场无声的酷刑。白卉总是低着头,眼神闪躲,脸色苍白,仿佛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羞耻。她从来不和林默说话,只是拉着安安的手,脚步匆匆地擦肩而过。她的沉默,像是在默认着那个残酷的真相。而安安,随着时间的推移,也渐渐长大了。她从一个扎着羊角辫、天真烂漫的小女孩,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、眉清目秀的少女。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小时候那个说过要嫁给楼下叔叔的戏言,见到林默,只是会像对待其他普通邻居一样,礼貌而略带生涩地喊一声:“林叔叔好。”少女安安的眉眼长得越来越开了。林默每一次看到她,都忍不住心惊胆战地去寻找那些与自己相似的痕迹。那双眼睛,那挺直的鼻梁,甚至嘴角上扬的弧度……是他的错觉吗?还是那血缘的联系,真的如此清晰地刻印在了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?他不知道。他也不敢去证实。安安的笑容依旧明媚,眼神清澈,充满了青春期少女特有的阳光和活力。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,眼前这个沉默寡言、眼神复杂的邻居叔叔,与她之间可能存在着怎样不堪而沉重的联系。她的存在,本身就是对他当年错误的无声控诉。林默被这个秘密折磨得形容枯槁,精神萎靡。他常常在深夜失眠,眼前反复出现苏晴那双破碎的眼睛,白卉惊慌失措的脸庞,以及安安纯真无邪的笑容。悔恨、愧疚、恐惧、痛苦…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,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将他紧紧缠绕,让他窒息。他的人生,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、充满讽刺意味的悲剧。他年轻时犯下的一个错误,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,纠缠了他半生,并且还将继续纠缠下去,直到生命的尽头。他被永远地困在了过去,困在了这个无法言说的秘密里。滨海市的夜晚依旧灯火辉煌,霓虹闪烁,照亮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,却唯独照不进林默那颗早已千疮百孔、一片死寂的心。他像一个活着的幽灵,行走在这片繁华的土地上,内心承受着永无止境的、沉默的煎熬。这或许就是命运对他最残忍的惩罚——让他活着,清醒地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在无边的悔恨和孤独中,独自沉沦。
更新时间:2025-04-16 23:28:4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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